我吞了口唾液,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别那么猥琐:“老板……程沛让我找你,跟你说,他喜欢你。”好多年以后我才知道,何倦如果真的生气了,那他脸上半点都不显露,而且说话的声音还会越发平缓温柔。就好像,火山爆发前总是平静的,可危险来临时却是致命的。但当时的我,怎么可能知道呢?被何倦外表的平静所欺骗,我兴高采烈地爬起来,拿着一把瓜子往他手里塞:“老板,您咋想的?其实我觉得程沛人还好啦,还蛮体贴的。”何倦避开瓜子,垂着眼睫不看我:“体贴?是啊,知道你来月事还要给你捂肚子,是很体贴。”“也挺励精图治的,跟您一样,都属于奋斗拼搏型。”“嗯,虽才华不如我,但也确实比你强很多。”“长得也不错。”“后宫里就他一个男人,有什么可比性。”“还有权有势呢!”何倦清了清嗓子,淡淡问我:“所以,你是来撮合我和他的?”不知为何,我突然有点手足无措起来:“老板,我不是害您分了一个女朋友么,要是能赔给您一个新的,或许、或许您大人不记小人过,回去以后我的实习……”“顾容。”何倦打断我,他的声音异常地颤抖,“你就是为了实习才这样的吧?不然,我脾气这么差,要求那么多,又总是使唤你,你何苦还要一直哄着我、缠着我?”我一愣,直觉他说得对,但深思又觉得他说得不对。到底我为什么围着他打转,我也想不明白原因。可能因为何倦是一位传说中的大神,可能因为他是我导员的朋友,可能因为他是我老板,可能是因为我对他心怀愧疚,也可能是因为……来不及再想,因为何倦已经拎着我的衣领把我提起来:“顾容,回去以后,我会给你另找一个更好的实习。现在请你出去,不要再来见我。”皇后“生病”了。谁也不知道他是真病还是假病,反正大门一闭,谁都不见。后宫里缺乏监管,立刻松懈下来。云嫔操着不标准的汉语和何贵人吵了好几架,越吵口语越溜。颜常在也懒惰起来,体育课形同虚设。我这个贵妃,当然是和皇上头碰头,想对策。“硬闯?”“我那天就是硬闯的,被他赶出来了。”“智取?”“你觉得咱俩的脑子加起来乘以2,有他聪明么。”什么方法都不行,程沛唉声叹气的,最后埋怨自己:“都是朕不好。早先朕不喜欢她,冷落她,现在朕突然说喜欢她,还派你去当说客,她这般心高气傲,必定是恼了。”我满脸黑线地听他忏悔,心说这要是语文做阅读理解,阅卷老师一分都不给你。但我还是努力用自己金鱼一般的脑力回忆何倦的相关信息。我导员送我去实习之前,咋说的来着?好像是……“父母管教他特别严厉,家庭关系很疏离,所以他不止时刻紧绷着自己,还总是严苛要求别人,所以大家会嫌他挑剔又刻板,很难相处”,“性格嘛,因为原生家庭的影响,也有点敏感多疑”,“但李哥相信你这么热情开朗的女孩子,肯定能行”。唔,导员谢谢你厚爱,但我好像要让你失望了。——这个人,我也把他惹毛了。我懒洋洋地拍了拍程沛的脑袋:“陛下帮我找个人吧?”“你要找谁?”找原书里,那个被“皇后”选中,能把“贵妃”搞死的“美艳的民间女子”。提前把此人找进宫,剧情应该会加快的。早点让何倦回去恢复正常生活,他应该会开心一点,对吧。程沛办事相当有效率,不过五六日功夫,便已寻到原书女二,卫晚珠。妹子的颜值很高,纯真之中带着魅惑,怯懦之中又带着妖冶,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美色。人是找来了,可怎么安置她?原书里,在何皇后的辅助下,卫晚珠成功引诱程沛,并PK掉了顾蓉这个贵妃,一举成为新任贵妃。但现在剧情完全乱了,程沛心心念念都是何皇后,我不可能按着他的脑袋让他受卫晚珠的诱惑。“……要不,你直接封她个贵妃吧。”有了名分,差不多也算是符合原书情节。程沛并不愿意,觉得这样册封毫无凭据。但看我主意很大的样子,便也没有多说什么,反正后宫空了一大片,他又不是养不起。卫晚珠受封,要用皇后金印,而金印,在何倦手里。程沛命人取印。印没有取来,皇后本人倒是来了。多日不见,皇后消瘦了不少,眼角眉梢的阴郁也是有增无减,眼里甚至有通红的血丝。这家伙怎么搞成这样?一进门,倨傲的皇后既不看我,也不看程沛,径自伸手指抬起下跪行礼的卫晚珠的脸,居高临下地审视了半日,方收回手,对我说:“顾容,你把她找来做什么?”刚穿来的时候,我给何倦普及过剧情,他知道卫晚珠的人设。当着一屋子人,我根本解释不清。何倦仿佛明白了什么,他走近我,压低声音,以只有我和他能听见的声音说:“我懂了,你想让剧情加快,你我早点回去。”老板,您可算明白我良苦用心了。我心里一阵一阵感动。可谁知这个混蛋下一句话就是:“顾容,因为我许诺给你找个更好的实习,你就想早点回去,是吗?因为回去了就不用再哄我,你才想加速剧情,是吗?”够了,这个人真的够了。嘴巴这么毒,是准备以毒攻毒吗?天天污蔑挖苦我,难道他以为姐姐我没脾气吗?我的手比脑子反应得快。“啪”一声脆响,何倦的脸上浮起一抹红痕。破釜沉舟的我,忍无可忍开骂:“妈蛋,谁稀罕你家实习!要不是怕你回不去耽误事业,谁花心思去找她?要不是怕你在这呆着无聊,谁天天顺着毛撸你!要不是因为觉得对不起你,谁忍得了你这种臭脾气!何倦我告诉你,我回去就辞职!你这种大猪蹄子,亏我以前还崇拜你!我告诉你何倦,打今天开始,我,讨厌你!”我骂得过于慷慨激昂,满屋子的人都惊呆了。何倦眼神复杂,仿佛不敢置信似的,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。程沛爱怜地盯着皇后发红发肿的脸,又不敢训我。诡异的静默中,专门搞事情的卫晚珠幽幽提示:“贵妃以下犯上,打了皇后,是不是该惩戒一下呢?”我心里一沉,这才意识到自己冲动了,现在何倦可是一国之后。然而程沛还没开口,何倦已经哑着嗓子喝道:“我看谁敢罚她?”他抚了抚自己的脸,指着卫晚珠冷冷道:“你,初来乍到封什么贵妃,陛下,请把这位姑娘送去我宫里,从宫女做起。”虽然揍了老板,但我绝不后悔。我就是觉得有点愧对我导员。人家辛辛苦苦给我牵线搭桥,结果我甩了何倦一巴掌,实习就这么泡汤了。唉,回去一定要跟导员道歉……反正导员肯定知道何倦的怪脾气,不一定真会怪我。“娘娘,要不要吃点东西?”“不吃。"“要不要多穿件衣裳?”“不穿。”“那您为什么打从外边回来就不吃不喝,还发抖呢?”看着宫女疑惑的眼神,我连连叹气。知道自己做错事,我一般都是这种反应。——何倦再怎么出口伤人,我也不应该动手打他。——这样不对。知错就要改。我磨磨蹭蹭地从床上爬起来,吩咐:“我要去见皇后。然后你看看我这里有什么好吃的,收拾一下我带过去。”带着食物去道歉,诚意好像会更多一点。天色已经黑漆漆的了,我正准备出门,却看见外边的宫道上蜿蜒走过来一串人。为首的那个,好像就是……何倦?他亲手提着一个硕大无比的食盒——里边飘出一阵诱人的香气——走到我面前停下来。我不自觉退后一步,怕他吼我。何倦却紧紧抿着唇,挣扎了好半天,率先开口。“今天上午我不该那样怀疑你,顾容,对不起。”“我带了好吃的盐酥鸡,你能接受我道歉吗?”啊这家伙,抢我台词!还使用了比我高级的道具!我的视线不受控制地挪到何倦手里的食盒,吞咽了一下口水,才讷讷道:“啊,我也不应该打你的,那个,我……本来也准备带瓜子去给你赔礼道歉的。”我身后的宫女及时奉上一只硕大果盒,里面满满都是瓜子,以证我所言不虚。我低垂着脑袋,所以看不见何倦的表情,但我听见极短促、极轻微的一声笑,打我耳边飘进来,引起一阵酥麻的触感。何倦把手指伸过来,又在我眼前晃了晃:“那就,和好了呗?”上午打架,晚上就和好,这个速度堪比幼儿园小朋友。我有点不好意思,但还是笑着跟他拉个勾:“老板说和好就和好。”夜色浓重,皇后的眼睛却水盈盈发亮:“还叫我老板,那就是不辞职了?”太丢人了,真的,我只能厚着脸皮说:“吃人家的嘴短啊老板,您都给我送好吃的了……”何倦仿佛如释重负一样舒了口气。他命人将食物送回我宫里去。众人纷纷从我们身边走过,一时间,宫门口只剩下我和他相对而立。那种若有似无的心弦拨动的感觉又回来的那一刻,何倦跨近一步,一本正经叮嘱我:“以后做事情还是要跟我商量,知不知道?你把卫晚珠找来,就你那屈指可数的智商,能玩得转她么?放我宫里,我还能盯着她,别叫她使坏心眼——”完了,我又想揍我老板了。怎么办。何倦智商或许很高,可他宫斗剧和小说的阅览经验哪有我丰富。在把卫晚珠要到他宫里做宫女的第二天,这姑娘就开始搞事情了。具体来讲,就是后宫例会召开之前的等待时间里,卫晚珠给四位与会的妃嫔端上了不同的果盘。三盘是外地进贡的蟠桃,一盘是京城本地土产的毛桃。其实蟠桃不见得比毛桃味道好,可经过了千里跋涉,它代表的意义就一定更高。论资排辈,前两位毫无疑问是贵妃和云嫔,但问题是,何贵人和颜常在该怎么排序?她俩,一个是皇后的堂妹,入宫时间短但是家族势力高。一个是打小照顾程沛的宫女,入宫时间长但是出身普通。我今天到得晚了。早膳出现了一道非常好吃的小笼包,我没忍住多吃了几个,因此耽误了时间。等我到的时候,两个女人已经分别拉着皇后的左右手哭起来了。一个说:“姐姐,你不把蟠桃给我,你就是辱没我们何家的声名。”一个说:“皇后娘娘,妾身服侍皇上十八年,没有功劳也有苦劳。”远远瞅着,我老板被两位美人缠住,脸色阴沉得好像下一瞬间就会电闪雷鸣。我悄没声凑到云嫔身边:“怎么回事?”云嫔近来汉语水平突飞猛进,已经可以绘声绘色地描述争宠的场景。我听完她描述,也觉得这事,桃子分给谁都对,分给谁又都不对,挺棘手的呢。二桃杀三士的典故诚不欺我。——但是为了几只桃子就激动成这样,你们是猴子吗?何倦已经看见了我,他冲我微一点头,神色总算缓和了一点。但我不觉得他想出了解决的方法。假如此刻有知乎,他倒是可以提问:体制内,初来乍到的关系户和兢兢业业的老员工吵架了,老板该怎么处理。PS:谁都不可能离职。再一看躲在帘子后边偷看的卫晚珠,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。前几天,何皇后一句话就让她从准贵妃变为宫女,不给人添点堵,怎么出这口气。眼看这件事有越闹越大的趋势,而何倦显然无法handle,我准备自我奉献一把,拯救我老板于水火之中。深吸口气,我迈着自信而坚定的步伐冲到皇后面前,拨开哭闹不休的何贵人与颜常在,抱住何倦大腿,大喊一声。“娘娘救命,我桃子过敏!”21我老板这么稳重笃定的人,好像什么事情都在他把控之中似的,我还真没见过他慌张的样子。我喊那句话只是为了给他解围,但他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,被我抱住的大腿僵硬地像块石头。见他这么不上道,我赶紧提示:“快把我送去你卧室啊!”何倦这才缓过神来,喊人扶我去内室,再喊太医来看诊。众人一阵忙乱,将我送到床上,何倦俯身拉我的手:“顾容,你还好吗?有什么症状?身上痒不痒?”说着,就要撸我袖子看我手臂肌肤。被他冰凉的手一激,我不自觉抬头去看他。他低垂着眼睛审视我身上有没有异状,脸颊肌肉隐隐发抖,眼眶极红,眼神却极认真。里面有痛苦,有担忧,有惧怕,还有一种隐藏得很深很深的……我看不懂的情愫。怕他再担心,我赶紧低着声音解释:“老板,我是装的,刚才她们闹得太凶狠了,我看你招架不住。”何倦的手顿住,犹豫着问:“真没骗我?这里缺医少药的,过敏不是闹着玩。”被他这么一说,我赶紧主动拉起袖子给他看:“真没事,我就是怕你中的卫晚珠的计。这姑娘真挺有本事,三言两语就撩拨起这么一场剧。可是你看,我这么一闹,桃子的事情就不了了之了。”何皇后精心描绘的细弯眉紧紧皱起,与我对视片刻,他突然抬手,泄愤似的,狠狠在我脸上捏了一把。“痛!老板!”他轻眯了下眼睛,收回手,又恢复了方才的冷淡样子。“顾容,不许再吓我。”我揉着脸,没皮没脸地咧嘴一笑:“可是老板需要我呀。”何皇后轻哼一声,似乎是为了掩饰被我逗笑的事实,压着嗓子冷冷道:“下不为例。”啊,我老板这种强势的气场搭配着何皇后雍容美艳的五官,真的是又美又飒。虽然我信誓旦旦我没事,何倦还是召来太医给我把脉。屏气敛息听那个太医说了半天,确认贵妃当真没有过敏,才将人放了出去。只不过做戏要全套,他还是命人开方煮药。我躲在帐子里,慢条斯理地给桃子扒皮,还不忘献殷勤:“老板,吃不吃?”何倦“唔”了一声,顺手拿走我刚剥完的那只光溜溜的桃子,指示:“既然说了过敏,就别出去晃悠了,你今天就跟我呆这里。”我呼吸顿时一滞。又……又要被迫上课了吗?何倦仿佛了然我在想什么,挑了挑眉:“这次,换你给我讲课。”“啊,讲什么?”“宫斗培训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