果然,他拿起掉到地上的和离书,挥笔写下自己的名字。
“呵。”
他抬手将和离书随意地丢在我面前,像施舍一样。
终于,自由了啊……
我捂着这一张薄薄的纸,放在心口处,什么也不说,只是笑。
傅子渊看着我眼中难掩的释然,一甩衣袖,沉着脸走了。
我出府的时候,天上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。
踏出大门的那一刻,我才感觉我是真正自由了。
我推开丫鬟在我头顶撑起的伞,闭上眼睛,任由细细的雨落在我的脸上。
凉凉的。
再一抬头,却看到傅子渊站在我的对面。
将对纪衍的感情从他身上抽离过后,我再看到他,没有行礼,没有微笑。
我们擦肩而过,就像是两个不相识的人一样。
再见。
傅子渊。
父亲给我安排了一座宅子,我明白,我被家族放弃了,这算是父亲给我最后的,恩惠。
纪衍啊,我始终是一个人。
连你都不要我了。
——
纪衍很少到我梦里来,他的噩耗刚传来的那几天,我几乎快要崩溃了,想要在梦里见见他,想要他同我说说话,他也没有怜惜过我。
可最近,我却时常梦到他。梦到他送我糖葫芦,梦到他红着脸问我能不能亲我,还梦到他离开的前一晚对我说“之之,等我回来娶你”。
我睁开眼,满脸泪水,入目的全是夜色。
我想起当年他带领的战士回来告诉我“那晚少将军半夜突然醒过来去冲澡,兄弟们都被吓醒了,生怕有敌人来偷袭,看到少将军回来,一问才知道,他梦到自己娶了个媳妇儿,那脸红的哟,哈哈哈哈哈哈哈……”魁梧的大男人,一边说着,一边红了眼眶。
“之之,等我回来娶你。”
纪衍,原来你在梦里已经娶过我了啊。
——
丫鬟告诉我:“这几天门外有个人,似乎是想来拜访小姐的呢,但是就是不叩门,看着也不像贼啊……”
当我在门外看到傅子渊的时候,还是有些诧异的。
这半年来不是没有人来过,多半都是想来看看笑话的,我以为这一次也是一样,实在没想到会看到他。
我朝他礼貌地笑了笑,下意识地认为他是来找别人的,转身想要关上门。
他看到我想要关门,三两步跟过来,用手抵住门不让我合上。
我疑惑地看向他,他漆黑的眸子紧盯着我,里面带着些我看不懂的情绪。
“我能……进去吗?”
他小心翼翼地说
这不像他。
我迟疑片刻,还是侧身让他跟过来了。
我招来丫鬟给他沏了茶,等着他说话。
他的视线停留在我身上,不开口说话,一时间相顾无言。
我张了张口,却不知道说些什么。
我越发看不懂他了。
终于,他的视线从我身上移开,语气带了隐忍。
“舒枝,跟我回去。”
我有些错愕,甚至觉得是我听错了。
“什么?”
他重复:
“跟我回去。”
我才敢确定我没有听错。
我冷笑一声,对上他的视线。
他把我当成什么了?
像青衣一样承恩的露水?
还是……一个承受着他念想的傀儡?
我望进他深邃的眸,丝毫不掩饰语气中的讽刺。
“王爷似乎记性不太好,我与你在半年前,就已经和离了。”
我看不懂他。
我从来没看懂过他。
他攥紧了手,死死地盯着我,想要从我脸上看出些什么。
可惜,除了讽刺,我什么都不想留给他。
他与我对视良久,抬手将手中的茶一饮而尽,才起身离开。
他回头深深地看了我一眼,脸色并不好看,带着被忤逆后的恼羞成怒。
可是我并不欠他的。
那三年,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。
我闭了闭眼,想要去睡一觉。
好累啊……
我想纪衍了。
很想很想。
——
“小姐,今儿个天气好,您要不要出去走走?”
身边磨墨的丫鬟有些兴奋,眨着眼睛望向我。
这个丫鬟是我几个月前捡到的,叫圆子,豆蔻年华正是活泼,让这个没有人气的宅院染上了几分暖色。
至少,可以让我明白我不是一个人。
我放下手中的书,看了看庭院洒下的阳光,转头笑着看向她。
“你自己去玩吧,我自有安排。”
“好耶,多谢小姐!”
说完就跑了个没影。
房间里突然沉寂下来,我垂下眸,突然就很想,去找纪衍。
我去房里取了一套衣裙,是半年前定制的,亮丽的鲜红色。
我在脚上系了一个金色的铃铛,走起路来清脆地响着。
他以前,最喜欢看我跳舞了。
我走到庭院里,沐浴在阳光下,好像又回到了刚认识他的那时。
我赤着脚踩在地上,仿佛在树下看到他抱着手看我,铃铛一声一声地响起,带着他小声的夸赞。
“之之也太好看了吧……”
“好喜欢之之啊……”
纪衍,你的声音好大。
我都听到了。
我笑着转了个圈,红色的裙摆在空中划过一道漂亮的弧度。
“纪衍,我好喜欢你呀!”
我对着他喊了一声,带着少女的羞涩。
可是,纪衍,你怎么不见了?
我停下脚步,愣愣地看着树下。
纪衍,你不要我了吗?
纪衍……
“舒枝!”
我转头,看着那双和纪衍相似的眼睛。
傅子渊的脸色越来越沉,冷冷地看着我。
不,这不是我的纪衍。
我退后两步。
“王爷怎么来了?”
傅子渊好像很生气,我一问,他更生气了。
他说:“我翻墙进来的。”
他说:“我听到了你喊纪衍。”
他说:“你说你喜欢他。”
我歪了歪头,褪下了平日的伪装。
我看到纪衍了,他在保护我呢。
“纪衍……那位少将军,已经死了啊。”
我徒然沉下脸,恶狠狠地看着他。
我的少将军啊……
纪衍出征之后,边境报来的都是捷报。
可那一次,却遭到敌军偷袭,分明是,分明是有通国奸细。
纪衍啊,你保护的百姓都忘了你啊。
“王爷请离开吧,我这里容不下你这尊大佛。”
我转身想要离开,却被攥住手腕。
我听到他说:
“对不起。”
对不起什么呢?
我缓缓挣开了他的手,认真地看着他。
“自重。”
很奇怪,明明把他当作了纪衍的三年替身爱着他,可是这种感情一旦消失,就好像陌生人一样。
我大概能看出他的想法。
用半年的时间沉溺于过往。
不过,对于我来说,过去的那些都不重要了。
我只是没想到,傅子渊变得一点都不像他了。
他每天都会来我宅中,我陪他坐在厅堂上,他却一句话都不说,沉默着待上半个时辰才肯离开。
“小姐,他真好看!”
圆子为我扇着风,我转头看她,她眼里好像装了星子,一闪一闪的。
我笑了笑,伸手摸她的头。
“他啊……不是良人。”
那夜,我睡得不太踏实,似乎陷入了梦魇。